论郭冲五事

[p]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蜀记》:晋朝初年扶风王司马骏镇守关中的时候,司马高平刘宝、长史荥阳桓隰诸官及所属士大夫一起共论诸葛亮的得失,很多人得出的结论为:“亮讬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

[p]    金城人郭冲却不以为然,认为:“(诸葛亮)权智英略,有逾管、晏,”,并列举出为众人所不知的隐没于世的,有关与诸葛亮的事,以解众人的疑问,大家听了也就“不能复难”,连扶风王也是“慨然善冲之言。”

[p]    这就是著名的“郭冲五事”。

[p]    裴松之却认为“实皆可疑”,并一一的将各事的错误与漏洞举出来,以驳郭冲的荒谬。

[p]    魏晋时期的人,雅好清谈,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司马政权的强压政策下,对于时事及时政都不敢有过多的议论,只能转为不着边际的泛泛空谈,以消解这心中块垒,渐渐地,也就蔚然成风,成了一种时尚潮流的标志,就如成都摆龙门阵、北京的侃大山,外国传入的沙龙,或是俱乐部,扶风王家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是一个沙龙,也是一个诸葛亮研究俱乐部。

[p]    郭冲五事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伪造,历来有很多的争议,但大多以裴松之“难曰”为准绳,做为评判的标准,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见,这些都不说,我只讲个人对这五事的看法。

[p]    郭冲第一事:刑法

[p]    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怀怨叹,法正谏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原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答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於斯而著。”

[p]    难曰:案法正在刘主前死,今称法正谏,则刘主在也。诸葛职为股肱,事归元首,刘主之世,亮又未领益州,庆赏刑政,不出於己。寻冲所述亮答,专自有其能,有违人臣自处之宜。以亮谦顺之体,殆必不然。又云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未闻善政以刻剥为称。

[p]    郭冲的这第一句话,很是不恰当,众所周知,诸葛亮向来奉行“以法治国”的理念,所行之法,也许是严了一点,“刑法峻急”还可以说得过去,“君子小人咸怀怨叹”也是有的,豪强得不到属于本集团的既得利益,老百姓们辛勤劳做,所得不丰,有些抵触情绪也是正常的,但这“刻剥百姓”就有些说不过去,诸葛亮治蜀,以执法公正而著称,没有什么可以被责难的,很多人虽然不满,内心还是很服气的,怪不得裴松之会用“未闻善政以刻剥为称”来反驳。

[p]    入益州后,诸葛亮署左将军府事,刘备出外打仗,他坐守在成都,保障后勤,也帮忙着打理州中的事务,因而当时“庆赏刑政”,也有可能出自于他,也许还是得到了刘备的授权,或许是诸葛亮的主意,刘备来执行,若是事事都要刘备来处理,正忙于开拓疆土的他,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

[p]    诸葛亮所说的话,也是符合当时的他所处的情形的,刘璋所施之法,过于宽松,以至于“有法不依,犯法不治”,境内一团糟,当然是要以执法之严,震动全局,“荣恩并济”下,方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p]    只是这法正,成为了刘备、诸葛亮之下的“第三把手”后,做的都是些“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的事,不像是关心民生的人,也不是多嘴的人,以他与诸葛亮的交情,以及当时所处的地位,也未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话又说回来,当时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刘备,他要劝解也找不上诸葛亮,这话由他来说,实在是不合适。

[p]    个人认为,郭冲的所说的这一件事,有些依据,也符合当时大致情况,但未必是真,十有八九是掺了些许酒的水,当来名酒来卖了,大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也许有借别人之口,说自己治国见解的意思。

[p]    郭冲第二事:剌客

[p]    曹公遣刺客见刘备,方得交接,开论伐魏形势,甚合备计。稍欲亲近,刺者尚未得便会,既而亮入,魏客神色失措。亮因而察之,亦知非常人。须臾,客如厕,备谓亮曰;“向得奇士,足以助君补益。”亮问所在,备曰:“起者其人也。”亮徐叹曰:“观客色动而神惧,视低而忤数,奸形外漏,邪心内藏,必曹氏刺客也。”追之,已越墙而走。

[p]    难曰:凡为刺客,皆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也。刘主有知人之鉴,而惑於此客,则此客必一时之奇士也。又语诸葛云“足以助君补益”,则亦诸葛之流亚也。凡如诸葛之俦,鲜有为人作刺客者矣,时主亦当惜其器用,必不投之死地也。且此人不死,要应显达为魏,竟是谁乎?何其寂蔑而无闻!

[p]    派刺客行行刺敌方的主将的事,三国之中,并不少见,刺杀成功的也有,但不多,顶极人物被派出去的刺客刺杀成功的例子更是不多见,做为高层人士,防范上必然是更加严密,岂容陌生人近身?

[p]    这个剌客的能力,也实在是太强,可与诸葛亮并肩的,绝对是难得的人物,这样的人实在难找,若说没有,也说不定,要说他必“应显达为魏”,也有些武断,并不一定,因为在三国时代被埋没的、不肯出山的人才也有很多,并不是个个都愿意当官的。

[p]    但这一场相逢,实在过于离奇难测,过多人为修饰的痕迹,做为小说的题材还是不错的,若是论起真伪来,就不怎么,经得起推敲了。

[p]    首先的一点,曹操本是一个爱才、识才的人,这样的人才,在他身边,又怎会不被发现,又怎么会大材小用派出去做刺客,当然他愿不愿意当官那是另外一回事。

[p]    再说了,刘备也不是这么好忽悠,历经江湖风波的他,在识人、用人方面,自有其独特的一面,这是诸葛亮所不能比拟的,这从后来的蜀国人才的运用上,便可见一斑,诸葛亮看见了,他却没有察觉,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p]    个人认为,郭冲的所说的这第二件事,有故意拔高诸葛亮的嫌疑,听上去蛮能自园其说,细细品来,总是不对味,就如一顿丰盛的快餐,一点营养没有,反而使人脑满肠肥了一回。

[p]    郭冲第三事,空城计

[p]    亮屯于阳平,遣魏延诸军并兵东下,亮惟留万人守城。晋宣帝率二十万众拒亮,而与延军错道,径至前,当亮六十里所,侦候白宣帝说亮在城中兵少力弱。亮亦知宣帝垂至,已与相偪,欲前赴延军,相去又远,回迹反追,势不相及,将士失色,莫知其计。亮意气自若,敕军中皆卧旗息鼓,不得妄出菴幔,又令大开四城门,埽地卻洒。宣帝常谓亮持重,而猥见势弱,疑其有伏兵,於是引军北趣山。明日食时,亮谓参佐拊手大笑曰:“司马懿必谓吾怯,将有强伏,循山走矣。”候逻还白,如亮所言。宣帝后知,深以为恨。

[p]    难曰:案阳平在汉中。亮初屯阳平,宣帝尚为荆州都督,镇宛城,至曹真死后,始与亮於关中相抗御耳。魏尝遣宣帝自宛由西城伐蜀,值霖雨,不果。此之前后,无复有於阳平交兵事。就如冲言,宣帝既举二十万众,已知亮兵少力弱,若疑其有伏兵,正可设防持重,何至便走乎?案魏延传云:“延每随亮出,辄欲请精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己才用之不尽也。”亮尚不以延为万人别统,岂得如冲言,顿使将重兵在前,而以轻弱自守乎?且冲与扶风王言,显彰宣帝之短,对子毁父,理所不容,而云“扶风王慨然善冲之言”,故知此书举引皆虚。

[p]    家喻户晓的空城计故事,在罗贯中笔下成了经典,在郭冲的口中多了些许破绽,在裴松之的眼里就是纯属虚构,在民间是智慧的体现,那它的真面目,到底如何?

[p]    裴松之的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p]    时间、地点方面:阳平是在汉中,诸葛亮和司马懿在这时候,分别屯扎在不同的地点,在这个地方,却从来没有过交战的事迹,两人也是不可能在这碰头的,因而地点错了。

[p]    其实,两人是有可能碰面的,当时的阳平,离东三郡很近,而这东三郡就是孟达想要响应诸葛亮北伐的地方,司马懿刚在那时平了孟达的反水,驻扎在东三郡,诸葛亮要北伐,司马懿当然要抵制,两人也就极有能在阳平达上招呼,这时间上、地点上、情理上也就说得通了。

[p]    形势方面:司马懿人马多,可以设防持重,也不至于要走。

[p]    这二十万大军,未必就是实数,三国人在军队的人数上最喜欢便是夸大其词,先前的袁绍、曹操是,后来的刘备、孙权也是,所以这个数字是可疑的,但人数上总得来说,还是魏军占优,即使有疑问,也可以派一支先头小分队去试探一下城里的虚实。

[p]    人物方面:魏延身边不会统领很多的兵马,因为先前有过例子在的。

[p]    郭冲也没有说是魏延统领了众多人马,从“遣魏延诸军并兵东下”这句话来分析,其意思是指有好几支部队了,所以军队人数比较分散,但向来行事谨慎的诸葛亮,只留了万人守城,而只是因将领“错道”而被大军兵临城下是说不通的。

[p]    人情方面:当着别人的子孙说他的父祖的坏话,在情理上来说是“理所不容”的。

[p]    这就讲到了一个人的度量问题,由于手头资料的缺少,司马骏为人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这当着司马家的人提及父辈早就有之,如《世说新语》中所载:“晋文帝与二陈共车,过唤锺会同载,即驶车委去。比出,已远。既至,因嘲之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卿遥遥不至。’会答曰:‘矫然懿实,何必同群。’帝复问会:‘皋繇何如人?’答曰:‘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

[p]    郭冲的所说,虽有贬低司马懿的智慧、彰显诸葛亮的谋略的意图,司马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毕竟是清谈之论,要的就是畅谈自己所想的这股劲,若是着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干脆大家闭嘴来得好。

[p]    个人人为,裴松之的的反驳,虽然说很多都是站不住脚的,但这空城计的事,存疑的地方也太多,也就只能拿来当故事看,至于,其真实性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p]    郭冲第四事,拒贺

[p]    亮出祁山,陇西、南安二郡应时降,围天水,拔冀城,虏姜维,驱略士女数千人还蜀。人皆贺亮,亮颜色愀然有戚容,谢曰:“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困於豺狼之吻。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贺,能不为愧。”於是蜀人咸知亮有吞魏之志,非惟拓境而已。

[p]    难曰:亮有吞魏之志久矣,不始於此众人方知也,且于时师出无成,伤缺而反者众,三郡归降而不能有。姜维,天水之匹夫耳,获之则於魏何损?拔西县千家,不补街亭所丧,以何为功,而蜀人相贺乎?

[p]    在这一事上,裴松之显然在为辩而辩了,既然认为了《蜀记》所载的虚妄,要全盘否定,当然是要找出几条反驳的理由来,尽管看上去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多么的无法立脚。

[p]    “蜀人咸知亮有吞魏之志,非惟拓境”并不是说不通的,诸葛亮的“伐魏之志”由来早已,可追溯到隆中对策时,这“吞魏之志”,也可说是有年头的,但却是不能向任何人言说的,谁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的真实意图。

[p]    “师出无成”,是真的,“伤缺而反者众”,是真的,“三郡归降而不能有”,也是真的,“虏姜维,驱略士女数千人还蜀”,也是实在的功绩,不能以“姜维,天水之匹夫耳,获之则於魏何损?拔西县千家,不补街亭所丧”一言,就随随便便抹杀掉的,蜀人来相贺,也是不无道理的,诸葛亮的话也算是肺腑之言。

[p]    所以,个人认为,如果不是后人的编造,这一事的可信度还是有一点,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说这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历史是人写的,也是人编的,若是全相信,还若不信,就是仔细详读,也未必能找出事实的真相,真相永远在人们的猜测中。 

[p]    郭冲第五事,诚信

[p]    魏明帝自征蜀,幸长安,遣宣王督张郃诸军,雍、凉劲卒三十馀万,潜军密进,规向剑阁。亮时在祁山,旌旗利器,守在险要,十二更下,在者八万。时魏军始陈,幡兵適交,参佐咸以贼众强盛,非力不制,宜权停下兵一月,以并声势。亮曰:“吾统武行师,以大信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去者束装以待期,妻子鹤望而计日,虽临征难,义所不废。”皆催遣令去。於是妄去者感悦,原留一战,住者愤踊,思致死命。相谓曰:“诸葛公之恩,死犹不报也。”临战之日,莫不拔刃争先,以一当十,杀张郃,卻宣王,一战大剋,此信之由也。

[p]    难曰:臣松之案:亮前出祁山,魏明帝身至长安耳,此年不复自来。且亮大军在关、陇,魏人何由得越亮径向剑阁?亮既在战场,本无久住之规,而方休兵还蜀,皆非经通之言。孙盛、习凿齿搜求异同,罔有所遗,而并不载冲言,知其乖剌多矣。

[p]    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好说了,处处都是漏洞,还真是让裴松之一言而蔽之,唯一点还可说是有点影子的是,诸葛亮的屯兵数量,约有八万人马,还算是符合当时的事实。

[p]    就诸葛亮的性情与操守来说,倒也能做得出来,可惜的是编得不够圆满,将时间、地点、人物、情理、形势等众多重要因素给忽略掉了,成了四不像,马不是,鹿不是,牛不是,驴不是,什么也不是,一眼就被人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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