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殇 第三章 第三节

   秦殇 第三节  冬日午后,一场雪就这样扑向了大地,扑向了尽带白绫的秦川。很快,本来就沉浸在白色之中的秦川就又沉浸在了白色之中,换上了真正的白色。宫阙再高大,伸不出云端;金玉再绚丽,照不透积雪。当这一切都沉默在雪中时,只剩下炊烟袅袅,作为一丝仅存的生机。但是当扶苏拉开门衡水校尉府那扇再用力推一点就会散架的木门、昂首阔步向外去后,炊烟不再寂寞。  表面上看,扶苏也不寂寞,因为当他刚刚走出府外,在院外等候了多时的廖异和孔刚二人便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刚刚从院中出来装模作样的观观雪景,还未在门外站稳,扶苏就推门而出。  “公子终于出来了。”廖异一边跟着扶苏在街上阔步向前,一边问道。“一向沉着的廖先生,为何无故心中打起鼓来?”“只是觉得公子进屋里那么久,想是多说了不少话。”“冯敬是我好友,他的为人我是清清楚楚,对他还用多做保留吗?我们之间交清,你怎会知?”“只是廖某前后所见,有些奇怪。”“讲。”“昨夜于门外廖某往门里观去,只感觉一股寒气。”“隆隆冬日,怎能不寒?”“今早于院内廖某观院中,有脚印数排。观冯校尉府中,只有他与一老奴,怎会无故留得脚印数排?”“冯敬素习武,院中持剑而舞,不是新鲜之事。我看廖先生是捕风捉影,找些茬想活动活动口舌罢了。”“公子不信,廖某也无办法。如今经孔刚折腾,再加大雪覆盖,那院中以不成了面目。不过不知冯敬何许人,能让公子如此为之辩护。”“冯敬为人耿直,生活俭朴,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休得要栽赃污蔑什么!”扶苏回头指着廖异,转回头走进了身前的酒肆。他一步迈过三级台阶的上了楼,坐到了角落里。“廖某不敢,只是直言不讳而已。”廖异跟到扶苏身边说道。说罢,他跪坐上席,继续说道:“说道话说回来,公子说对冯敬能尽吐肺腑,为何对廖某就多做保留?”“噢?那你还有何不清楚之处?”“廖某不知公子离开咸阳后所去何方。”“以先生神算,安能算不出?”“冯敬紊乱不安,廖某料不到。公子雷厉风行,廖某更料不倒。”“那好我告诉你。吃完此饭,便是往东方而去。”“……东方?”“去寻能破骊山皇陵机关之人才。”“……如此……公子又要有惊天之举……去闯……”廖异看看左右酒客,没有了后话。“闯哪里?!公子既要闯,孔刚以血开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是以肉开胃得好。殿下,我都饿了半天肚子了。”孔刚插嘴道。在别人看来,这似乎是插嘴,但是对于孔刚而言,这对他无比重要。其实他走过来这一路,也饿了一路肚子。那些被扶苏严格分成数份的胡饼和渭水中几条小鱼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好,小二,上肉。”扶苏喊道,他好久没有这么大声地喊了。他不担心别人会认出他,一方面,环境让他面目不再,另一方面,他已被很多人遗忘,或正在渐渐被遗忘,除了那些知道他还活着的支持他的人和另外一些知道他还活着想铲除他的人。从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看到扶苏深呼一口气,廖异不免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公子舒畅了不少?”“长久以来,迷迷茫茫,不知所往。如今事情虽然仍扑朔迷离,然而有的放矢,也算有些进展了。”“只是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去寻善陷阱机关之人?”  “边走边打探。”“只是恐怕未等公子打听到工匠的消息,追兵便已打听到公子的消息了。现今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不知有多少暗流在其下涌动。等到二世第二步策略展开,不知又会掀起怎样渲染大波、刮起多少腥风血雨。公子切记小心安全。公子不死,胡亥在暗地里是不会心安理得的。”孔刚用还提着一只猪蹄的手拍拍胸脯标榜道:“没事,有我孔刚在,就是来他千人万人,都不会让他们碰公子半根毫毛。”廖异用鼻音一哼:“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何况只靠区区蛮力,就能保护得了公子了吗?”“哼!看你这瘦干狼,整天不吃不喝,更不会保护得了公子。”“你应该感谢我辟谷之术才是,不然如何省下饭让你这两人大的胃口填饱?”“闹了半天是这样。怪不得吃这饭,如啃猪食一般。”“那这岂不是恰如其分吗?”之后,这顿饭又被廖异与孔刚的狡辩搅得糊涂。最后,直到扶苏提出离开,这无意义的斗嘴才结束。后来,扶苏分别单独问廖异和孔刚为什么那么喜欢和对方辩论,廖异说是因为自己一定会赢,孔刚则说是因为廖异一定会输。扶苏三人在这间中等规模的酒楼二层吃完走之前在咸阳的最后一饭后,径直向东而去,听到了富人区高墙深院里传来的徐徐鼓瑟缠绵、也听到了贫民区断墙陋室后传来的徐徐胡笳呻吟。当他们走在右边莺歌燕舞左边柳败花残的那条街,好像走在一条分隔了什么的界限上,左右脚长在同一个胯上,脚下的土地却是天各一方。扶苏不想多在这里逗留,不仅因为他还要一系列要紧的事要忙活,还因为站在这里,他感到深深不安。当扶苏被这两个膨胀的世界夹得快要窒息、想摆脱这个地方便先从视线开始的时候,向秦朝这条8mile大街延伸方向上侧看去,咸阳宫的屋檐,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正漠视着这一切。 但是,这些尚不是重点,重点是下面将在这条街上发生的事。街道因拐弯而被房屋遮挡的部分后面,有急促马蹄声响起。很快,就有四骑者驾着马朝扶苏这边而来。那四名骑者穿着佩饰,是秦军中的二十级军爵中的六级官大夫模样。四匹高头大马瞬间就在扶苏身前一闪而过,他却无意间看到其中一马背上驮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但是这股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扶苏也没有去在意。因为这京里扶苏看起来眼熟的人不知有多少,只是这不只有多少的人里,却没有一人认出扶苏来。但是如果这么说来,那滩倒在马背上的女子却是不寻常。因为在扶苏感觉眼熟的这大群人中,只有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这名字当然不是扶苏的真名,而那女子叫喊的话也不仅仅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还跟了一些不雅的前缀,翻译成今天的话大概也能在市民口中去修饰一些公众人物了吧。马声和骂声在那四人离开扶苏很远一段距离后响起。扶苏听不大清楚那女人的声音究竟承载着怎样的内容,但是却听见了一个称呼——恶贼傅某。扶苏知道那被捆在马背上的女子认出了他,是在那四人已远远离去、不见踪影后。他感觉奇怪,冲着四名官兵驾马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孔刚调侃道:“怕是哪家疯妇犯了法被官府捉去。疯人见人就骂也不是什么希奇之事,殿下何不继续行路?”扶苏望着前方,默不吭声。廖怡说道:“观那妇人,怨气满面,怕是有无限仇恨于心中。她仇家,想必姓傅。”姓傅的?扶苏感觉奇怪。还为经他深入思考,他却已有所发现——在逃离边塞追兵后,他不是曾有过一段时间姓“傅”吗?就在那深深隐逸于榆林之中的山村里,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他给自己临时取了一个残缺的名字,连名都没有,只有一个姓——傅。联想到那山村,扶苏也自然就联想到了那山村中的人和物。等等,那年轻女子不是肖邯吗?肖六叔的女儿,那个救过扶苏一命的人。可是,她怎么此刻会被捆在秦兵的马背上?见到他还大喊大骂的?还未等扶苏继续思考下去,那五人四马又出现在了扶苏面前,他们调头回来了。四人下了马,还粗鲁的将被捆在马背上的肖邯拽下马撂在街旁。扶苏看到,此刻的肖邯除了长相以外全都变了,无论是发式衣着还是神情气质。肖邯倒在地上恶狠狠的盯着扶苏,如果不是有绳索约束,她恐怕早已冲上来和扶苏拼命了。“你认识他?何故咒骂他?”四名士兵中的一人质问肖邯。肖邯反问道:“尔等不是一伙的吗?还在这里装什么糊涂?”四名士兵与扶苏三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还让我再说明白点吗?!恶贼傅某,七叔说了,是你在秦姓仇家闯入村里之前做间谍打探村里情况,才使得这些人穿越树林找到村子的!村里受难,我肖氏基业倾覆,全在你一人!可惜我落入你们之手,不能为全村人报仇!”肖邯冲扶苏厉声喊道。扶苏越听越不明白,但是四名士兵在场,他不能问什么,更不能狡辩什么。这边,扶苏还呆若木鸡,另一边那四名士兵已开始盘算起来。他们相互使眼色,最终一人站出说道:“无论如何,先把这三人绑了!”说罢,四人攥起拳头朝扶苏冲来。见势,扶苏、廖异和孔刚也站成一排,准备和这四人动手。瞬间,七人便在大街上打成一团。贫民区的人们躲在窗后檐下窥视着这场打斗,想叫骂几句,却只能摆摆口型,不敢叫出声来。这四名士兵并非寻常之辈,扶苏三人与之对打,此一拳去彼一脚还,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孔刚一人招架两人,虽然力大无比,却完全使不上。他边冲锋边朝面前那人连出数拳,敌人则后退着连躲数下。只有一拳打中,再一细看,原来是路边砖墙。孔刚终将那人逼到角落,却被他穿裆逃走。回头再去寻,另外一人抡起木棒便打在孔刚肚子上,孔刚被打得退了两步,木棒顷刻断裂。那两人又冲上飞起腿,又正踹在孔刚刚中一棍的肚子上,将他踹得拍在墙上,又摔在地上,狼狈不堪。两人见势又上前朝倒在墙角的孔刚蹬踹,孔刚只得双臂护头堆在墙角被动挨打。廖异这边,与一八尺大个对打。那大个左右手各持一棍棒,左抡右打,却始终碰不到廖异。出手高了,廖异曲身避过;出手低了,廖异抬脚越起;出手适中,廖异又侧身闪开。最后,竟不见了廖异的踪影。再一抬头开,正从头顶而落,一脚蹬在那大个头上,大个应声倒地,廖异也平稳落地。扶苏这边,敌对士兵尖嘴猴腮。还没等徒手打上几下,就拔出长剑,企图占个兵器上的优势。扶苏唯一利器还在包裹中来不及去掏,只得赤手空拳与之较量。见状,那士兵得意一笑,提剑冲上抬手一猛刺,被扶苏侧身闪过。又向右下一砍,又被扶苏躲开。如此,此人双手持长剑左挥右砍,迎着扶苏退步往前猛进,剑刃几次险些碰到扶苏,却只砍下头发数嘬、麻布数片。最后,他反手握剑刺向扶苏,扶苏左侧一倒,连带用脚钩倒那人。扶苏想去躲剑,却被那人还钩在自己脚上的脚同样绊倒。两人都倒在地上,都拼命起身。扶苏刚刚站起,还未等去看那人,那人剑已刺到扶苏面前。扶苏退后半步躲过,剑与握剑的胳膊留在面前,被扶苏掐中手上虎口,长剑随即落地。那人疼痛不已,另一只手攥拳去击扶苏脑袋。扶苏左手早等在那里,将那人拳头钻在手中,又抄起右脚朝那人裆中踢去,踢得那人倒地不起。等到扶苏飞起脚再踢那人脑袋,那人便已不省人事。这时,被摁在墙角挨打的孔刚勃然一怒,大吼一声,只见一敌人被孔刚抡着大腿蹂了两圈,甩出数丈外,其间那人另一只腿还连带踢倒了仅剩的一名战友。等到那两人再想起身时,扶苏和廖异的脚已踩在他们额头上,双手挥起木棍直击天灵盖,两人也和先前两名战友一样不省人事。打完这一架,廖异完好无损,扶苏有些擦伤,孔刚则浑身姹紫嫣红。见伤了官兵,扶苏的第一反应便是该快离开。他一抬头,那四人的马匹正好就在那里。“快上马离开!”扶苏说罢,三人跳上马。然而还未等扶苏挥动缰绳,就有一个声音响起。“恶贼傅某,再动我就放箭了!”扶苏从马上看去,是肖邯。她是如何挣脱绳索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正用本属于那四名士兵的弓箭指着扶苏——她口里和心中的仇人,尽管她都不知道扶苏的完整名字,即时是那个扶苏编造出来的假名。可是不管怎么样,她手中弦上的箭就指着扶苏。如果扶苏再动,她也会真的放箭,她也巴不得赶快那样做。扶苏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个他还不知道原因的棘手的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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