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殇 第一章 第九节

秦殇 第九节  整条街道喧嚣嘈杂,唯有扶苏站在衙门口沉默不语。充斥在街巷中的熙熙攘攘在他耳中被过滤掉,只留下那骑兵口中吐出的污蔑他和蒙恬是叛贼的话语。他想提着剑一把冲上前去将那骑兵砍下马来,提着那人的头向所有旁观者宣布那是子虚乌有、无稽之谈。然而,他的理智阻止他做那样会直接导致自己一败涂地的傻事。因为那骑兵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从他们头上闪着乌金色的盔胄来看,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如果扶苏就这么冲上去,即便杀死了打头的骑兵,也会立刻被后面的士兵围住。百姓议论声好像琴瑟琵琶箫笙钟罄同时乱奏,五律被毫无规律的胡乱冗杂在一起。突然,干脆利落的锣声一蹴而就,是孔刚在人群之中叫骂道:“公子扶苏和善可亲、以德行服人,众望所归之主也。蒙恬为将军纵横沙场十余年,率兵二十万开疆辟壤,杀得匈奴龟缩漠北不敢露头,其功可比樗里子、王翦,真良将忠臣也!汝等斗胆诽谤忠良,必不得好死!”孔刚赋有号召力的话将百姓的闲言碎语如磁石吸铁屑一般拧在了一起,一并喷向那骑兵。在嬴扶苏和蒙恬领导西北军队的这几年里,西北的百姓哪个不知道是他们赶走了骚扰他们的匈奴人。天下的百姓熟不知,赢扶苏以数谏故,曾几次上书想要改革严酷无比的律法。他的佳话早已在民间流传开来,百姓拥护他是因为如果嬴扶苏成为了秦二世,他定会废黜许多苛政,摒弃不少繁重的徭役。因此,阳周县的百姓听到押解的罪犯是扶苏和蒙恬,都大为疑惑,有的人心中激起厌恶那封诏书的心情。而孔刚的话语则将这股潜伏在人们心中的感情拉聚在了一起,让反对声更加赤裸裸的展现在押解者的面前。很快,以孔刚为首的围观者开始和卫士发生口角,矛盾逐渐激化起来,整个押解队伍停滞下来。面对那些兵士,扶苏不敢露面,因为他怕被那些人发现。他躲在衙门口的鸣冤鼓后思考,既然这些兵士声称押解的是公子扶苏和蒙恬,那么那两辆囚车里面所关押的人就是这二人。可是他身处此地,尚未被捕,在囚车之中怎么又会无故锁着另外一名公子扶苏呢?虽然这点让他迷惑,可蒙恬却极有可能就在囚车里面。如果那是事实,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趁着百姓和官兵发生口角之争,扶苏拥入人群,顺着街道朝着远处囚车的方向走去。卫兵都忙于阻拦向前拥窜的百姓,导致两辆囚车边成为了空虚地带。扶苏打算趁着这片漏洞,一把冲进去将蒙恬救下。尽管这个主意足够鲁莽,但他毅然决然要如此行事。由于这卫队便是一直追杀的人,因此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肯定认得扶苏的相貌,为了不暴露,扶苏只得小心翼翼的背冲着道中前行。扶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终于来到了第一辆囚车旁。只见这辆六乘囚车上载着一架铁牢笼,一个身着白色囚衣的犯人被锁在里面。他的头和两个手腕从笼顶露出,被铁锁固定。这人垂头丧气,满脸的落魄象。望着此人,扶苏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想,一定是这群兵士奉命捉捕自己却没有得手,所以便找出个人假装是自己,用以掩人耳目,并封锁自己仍在潜逃的消息。于是,扶苏又向第二两四乘的囚车走去。在人群中前进每一步都让他激动不已,因为他或许马上就能将蒙恬救下。扶苏在人群之中探头,望见数丈外那个筋骨突兀的蒙恬将军经过了这几日的囚禁,疲惫已经满上脸颊,往日那总是梳理得异常整齐的发髻散乱得好像丛生的杂草,然而蕴含在他双眼中的刚毅和智慧还在。观望到了蒙恬让扶苏更加心切,他加快了步伐,然而想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顺利前进是不可能的。扶苏感到自己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中游泳。好不容易,扶苏走到了与蒙恬的囚车平行的地方,他转过身迫不及待的横向走去。经过了站在前面的两三人,扶苏终于脱离了人群,然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却如江横荆扬阻拦了人们北上南下的脚步一样将扶苏阻挡在离囚车咫尺之遥之地。这面墙的砖由一面面长方形的虎头铜盾紧密拼接在一起。往日秦兵用来为扶苏挡住匈奴骑兵射来的流矢的铁墙,如今竟然成为了阻挡他的障碍。这情景让扶苏哭笑不得,又非常恼火。他抡起脚想要踹倒这障碍,可这面铜墙铁壁却纹丝不动。他一股脑想救出蒙恬,以至于别的事情全然不顾,因此他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攻击会引起卫兵的注意。幸好那盾牌虽然坚实,但是六尺半的高度使后面蹲着操盾的秦兵不能看到盾牌后面的情景,也让扶苏的莽撞行为暂时没有引火烧身。蒙恬在囚车上看到兵士举着盾牌围成的一圈墙外,扶苏正在拼命的踢揣着盾牌。他的心中起初充满了发现扶苏还安好的惊喜,但是他马上为扶苏的鲁莽而不禁一颤。他思前想后,决定用一种既能起到警告扶苏的作用又不至于让卫兵察觉到扶苏的方法提醒扶苏。“敌兵固守郭池镇定自若者,不可妄攻也。攻之必损兵折将而无尺寸所得矣。”此话入耳,扶苏有股条件反射的感觉,有一种身处中军大帐、面对书卷沙盘的错觉。扶苏是一个比较高傲的人,他对很多人都十分不屑。但是在为数不多几个他尊重的人当中,就包括蒙恬。他洪亮的声音透出心中的正直坚韧,深邃的双眼露出头脑中贮藏的韬略的一角,忠义与一丝严厉显在他毅然的面孔上。纵使落入这种背负无辜罪名的处境,这种气质依然在他身体周围牢牢环绕着。平日蒙恬教导扶苏的话语在此刻再度响起,只是已时过境迁、他是人非,但不论如何,扶苏对蒙恬的崇敬和信任都丝毫不减。听罢蒙恬说给他暗示性的话,他便要转身离去,可救下蒙恬的念头依旧像是一只大肉虫一般在他心头蠕动。他不停抱怨自己和蒙恬仅隔咫尺之遥却不能将他救出牢笼,这股思绪让他踌躇得迈不动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蒙恬的声音传到扶苏耳畔,促使扶苏加快了脚步,逆向人们视野聚焦的方向前行。人们口中念叨着他的名字,无论是抱着嘲讽、同情或是好奇的心情,他们都巴不得凑近囚车看看昔日这位大秦帝国嫡长公子和带领数十万大军破敌斩将的尊容和落到现在这种地步的落魄模样高居在壮马鞍上的卫队长环视四周,无意间注意到了身体保持着与其他人迥然不同的反方向离去这个异常显眼的姿势的扶苏,想在杂乱的人群中锁定注他简直比在一片绿叶中挑出唯一一朵玫瑰还易如反掌得多。在那背影熟悉泯没在人海前,卫队长便将他和那个他寤寐以求的关键人物对上了号。“嬴扶苏,站住!”卫队长的厉声掀起人海中数层巨浪,人们一片哗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卫队长面朝的方向。他们愕然,是因为囚车上人群中都各有一个公子扶苏。与大秦公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站在扶苏身旁的百姓不禁退后数步。很快,一条路伢子由无数簇拥在一起的民众构成的道路如同笔架山天桥般竣工,纵身卧在大道上。扶苏沿着这条马路上的马路向远处的城门飞奔去。全副武装的刀斧手紧随其后,在他们手中闪着锐利光芒的利刃威逼着本想在扶苏经过之后就将这条狭窄的道路顺序收紧的百姓让开道路。这样,这条全阳周县最大的街道上展开了一场逃往者和追逐者的对角戏。求生的本能促使扶苏奋力的奔跑。对缉拿住要犯后赢取的赏金和爵位的渴望让卫兵也不知疲倦的迈着步。百姓整齐划一的眼神混淆了他们关注这件事的不同目的。  逃命的扶苏受竖立在两旁的人瞩目,但那仰视着马背上的英雄的崇敬眼神一不再。人群飞速移向身后,化作丝丝缕缕的直线,只有正立在道路尽头的城门还清清楚楚。身后追赶着扶苏的秦兵呼喊着城上的岗哨闭上城门。那两扇门逐渐合上,空隙由正方变成长方再压成一条细线,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堵住了扶苏的去路。眼见前方变成了死路,扶苏向右转身,遁入街旁小巷,人们与扶苏同性排斥般让开路。与此同时,空气被刺破的声音一鸣而过,只闻声不见影。一名妇女旋即倒下,三绫箭头插在腹上,鲜血浸透素衣,转眼间便已汇成一片血泊。猛然间,人们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四散奔逃,作鸟兽散,连几只游荡在街旁的狗也混入逃难的队伍中用它们特有的叫声表示心中的惊恐。那速度和场面叹为观止,仿佛一块巨石霎时化作散沙,土崩瓦解。片刻之后,门庭若市的街道只剩下了几个被踩踏倒的老者、站在母亲尸首旁哇哇大哭的孩童和从空中俯冲下来挣抢刁食方才隔岸观火的人们丢在地上的果皮。要不是零落在地上的这些点点痕迹,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这里还是喧闹无比,只会被眼前这幅寂寥无人、窗门紧闭、万籁俱寂的场景蒙骗,误以为现在正是天刚蒙蒙亮的清晨。

友情链接:演义细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