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殇 第一章 第五节

秦殇 第五节  纵横在村间的阡陌小路上留下一排脚印。沿着脚印向前看去,是扶苏略带蹒跚的身影。他迎着风走在这不过数户人家的山村中,平静安详的气氛感染了扶苏,让他又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看那一团团茅草懒散的爬在矮小简陋的草屋上沉睡;一件件早已厌倦嗜血而喜好耕田的长戈悠闲的靠在马厩旁的稻草堆上;一匹匹不再需要背负沉甸甸的鞍以及全副武装的战士的马享受着槽枥中的美味;几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那样眼中虽然无泪却黯然流淌着忧愁。这里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隐逸之地。此时的扶苏,开始羡慕起在这里以耕田打猎为生的人,因为他们不必忙碌于世俗功利之中,更不会被追杀或者无故背负叛贼的罪名。他们平视,眼中不是深林中觅食的野鹿就是畦垄交错的田地。他们仰视,看见的要么是在树梢上鸣唱的山雀,要么是高挂在天上的烈日。他们俯视,灌木杂草或自己的洒在棵棵粟苗上的影子则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如果让扶苏置身于这样平淡的生活中,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因为他远大的抱负在心头不停急促的催促着他做一番不平凡的大事业。  “好酒!痛快!”扶苏行走在小道上,忽然听到右手边的茅舍中有喊声夹杂着醉意传来。扶苏侧身望去,这间屋子破烂不堪,虽然这村子里除了肖六叔的家看起来有些阔气以外其他每间屋舍从外面看都是比较简陋的,但是这房子比起其他的还要简陋不少。已经破烂得漏洞的窗纸很久没有补,蛛网纵横于门框和窗户框间,被茅草覆盖的屋檐还有一座乌鸦巢。忽然,器皿摔碎的声音惊响,之后呼噜声顺风飘到扶苏耳畔。  扶苏有些好奇,便凑近去看。透过窗纸上的窟窿看去,这房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房间不小,摆设却很少,显得十分空旷。除了一张桌子、醉趴在上面的人和地上碎裂的酒瓶外,扶苏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这更加烘托了屋内苍凉的气氛。撒乱的头发披在醉昏过去那人的脸上,让扶苏不能看见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他口中念叨着什么,酒水顺着他的嘴在桌面上向桌子的边缘流,并向地上滴落。  肖六叔走到扶苏身边,叹道:“唉……三哥又喝醉了。壮士莫怪,吾三哥嗜酒成性,这十年来一直是每日必喝,三日一醉。整日萎靡不振,已然快不省人事。吾三哥醉如烂泥,还需叫人来收拾一下。哦……孟秋风大,壮士有伤在身,不宜多受风,还请回屋歇息去吧。若是在屋中困顿,可观阅书简。吾先告辞。”说罢,他便快步朝两间屋舍并排处走去。  虽然肖六叔的意思是让他回屋歇息,可是扶苏觉得自己虽是客人却也应该尽一些力,帮一帮忙,毕竟是人家出手相助在先。于是,他推开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酒味。扶苏又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发现刚才透过那扇窗户所不能看见的墙根处堆满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酒酲。  扶苏又自己观察了一下那醉汉,撒乱干枯的头发有白有黑,已有了衰老的迹象。  扶苏慢步向前,脚底却突感不适,抬起脚一看,原来是酒瓶的碎片格到了他的脚掌。面对只要弯腰就能捡拾起来的破陶片,他却束手无策。因为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亲自干过这些仆人奴婢本该做的琐碎内事。他弯下腰,生硬和迟钝的用右手捏住一片大的碎片,将他慢慢的提起来。此时扶苏感觉平日里能灵巧的舞刀弄棒的手臂一场的僵硬,好像关节稍稍扭转都像弯折青铜剑一样艰难而费力。突然,他因手指间传来的一下刺痛而一挥手,手中的陶片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扶苏惊慌得不知所措,正当此时,房门被推开,数人走了进来。他看去,走在最前头的是肖六叔,后面跟着两名三十多岁的女子、两名头带鹖冠的青年人和一位头上别着发簪的中年人。  肖六叔看看扶苏,问道:“壮士为何不回屋歇息?”“六叔,这位兄台是?”其中一名中年人疑问道。肖六叔介绍道:“这位是傅壮士,为躲避仇家前几日在榆林中奔走,被恶狼所伤,被邯儿遇见后搭救回村。”“噢,傅壮士有礼。”跟在肖六叔身后进来的四人向扶苏行礼。“傅壮士,这两女两男乃吾侄儿侄女,吾大哥、二哥之儿女。”扶苏回敬四人。“不知这位是?”扶苏向最后那中年人问道。“吾乃肖村老七。后生,既然有伤在身,不如赶快回屋养伤。这里没你的事了。”这中年人的话充满了轰赶扶苏的意味。扶苏本想帮帮忙,可是见这人话语如此冷言冷语,心中有些不平。他只得答复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在回肖六叔家的几步路上,扶苏又遇见了一名孕妇和站在她身旁的一名中年女子。回到屋中,扶苏闲得无聊,就从书柜上随意抽下一捆书简看看,用以消磨时间。书简写道:“遷王八年,秦攻我邯鄲。城壞,遷王為秦軍所虜。諸大臣公子遂殺倡後,攜原太子嘉北鄉出奔。”通过这书简的语言来看,这是赵人所写的史书。像这样的史料,世间已经很难见到。这段书简讲的是秦兵灭赵,赵臣杀倡后出奔的事。扶苏痛恨像倡后那样心胸狭隘、为一己私利谋害李牧那样的忠臣良将从而使赵国旋即覆灭的人。要不是她凭借自己的美貌蛊惑了赵王并怂恿赵王废嗣子嘉而立其生子赵迁,又专权弄势、误国误民,赵国也不至于那么快灭亡。此时扶苏臆测,难道大秦也出了倡后,陷害身为嗣子的自己?再往下看,书简写道:“公子嘉至代地,稱代王。另有趙公子八人亡至九原,後不知所蹤。”看到这里,扶苏若有所思。可他的思绪又被突然从大厅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不知为什么,扶苏心中竟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他竟然在匆忙之中将这段书简藏在了衣襟中。随着一阵脚步声,只见肖六叔走进了屋中,身边搀扶着刚才在道上遇见的那孕妇。“……肖六叔回来得这么快……不知这位是谁?”“此乃吾妻,傅壮士不如叫她六姨。夫人,这位便是邯儿搭救的傅壮士。”肖六叔介绍着双方。看这孕妇的模样,却和肖邯长得相似。那妇人用和肖六叔一样和善的口气问道:“不知傅壮士伤愈合的可好?”“嗯,现在感觉已然不疼了。多谢六姨与六叔照顾。六叔恭喜家中又将添丁。”“呵呵。”夫妻俩人对视,欣然之色在二人脸上浮动。“肖六叔为何这么快便归来?”“吾之三哥有侄女们照顾。吾夫人有八月之孕在身,从村口启神归来需要人照看,吾便先回来了。”六姨在环顾整个屋屋,问道:“既然这壮士乃邯儿所救,邯儿为何不见了?”“邯儿刚才耍性,跑出去了,一个时辰便会回来。”说到这里,肖六叔站在一香炉旁,抬头看看衡支在房间顶的梁,上面数个大小不均匀的刻痕被阳光一照,阴暗突出,看得更加清楚明显。那刻痕八成是利用阳光的角度来识别时间的工具。“邯儿卯时离开,现在已是辰时。一个时辰已过,她也该回来了。不过或许她去山上打猎也说不定。”肖六叔劝慰似的说道。接下来,肖夫妇一直留在屋中等着他们的女儿肖邯回来。扶苏则又从书架上抽出书简,翻阅起来。不知不觉,近两个时辰过去了。肖夫妇的表情渐渐变得焦急起来,议论的话语也越来越频繁。“太阳都到了头顶,邯儿怎么还不回来?”六姨叨念道。六叔寻思片刻说道:“邯儿走前窗外有箫声,出屋后箫声便不见。听那箫声凄厉苍凉,只有侄儿寿能吹出。邯儿定是和侄儿寿一道出去的。侄儿寿不善狩猎,如果邯儿和他一道两人定不会去上山打猎。他们十有八九是去了小时候时常玩耍的地方——林中那间茅屋。夫人与傅壮士留在屋中,吾叫七弟去寻邯儿。”“六叔请慢,吾随六叔前去!”扶苏也想出去寻那略带刁蛮的小女子,顺便再透透气,却不得不为此找个借口,“……吾服冠与随身所带之物皆在那茅屋中,吾想亲自将其取回,不知……?”“好吧,既然乃傅壮士之物,吾等也不好去动,只是壮士一路不要上了伤口便成。”六叔很是通情达理,他爽快地答应了扶苏的“请求”。于是,扶苏与六叔一同前去叫肖七叔一道去寻肖邯……路上,三人顺着茂密的灌木丛中唯一外露的一片形成小道的土地向前。小道不断一分为二,出现了很多岔路口。肖七叔走在最前面,手持用来插草料的双叉叉子,半蹲着身子带路。他每次都毫不犹豫的判断出该往哪条道走。这看似普通的小村庄的周围却环绕着如此繁杂的网状道路,一不小心,就会在密林中失去方向。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道旁的灌木丛中,还有捕兽夹若隐若现;有几棵树还垂着不少藤蔓似的绳子,不细细的看很难察觉得到,这些绳子,很有可能就是触动陷阱的隐秘机关。走在这片林子中,可以说一旦迈错一步,就可能落入陷阱之中。可是,如果是单单为了捕猎,这陷阱布得也未免太过精细繁杂。但如果不是为了捕猎,从表面上看设这些陷阱也没有别的明显用途。“奇怪!”忽然,肖七叔对着小道一惊。他半蹲下身稳步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侧展开示意肖六叔与扶苏不要靠近,一名优秀猎人所必须具备的机警单从这个动作便自他的身上体现出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注视着身前这片地面。扶苏谨慎的探过头去看,眼前出现的只是地上一块脚印和流窜在上面的几只蚂蚁。“看来邯儿和寿儿的确走过这条道。”六叔说道。“不……”七叔将六叔的话驳回,他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他们的脚印。”“那会是谁?”“这脚印长两尺半,宽一尺,邯儿和寿儿的脚印绝对不会有这么宽大。看鞋底的花纹,也不是他们所穿的鞋底面的图案。”扶苏自己注视着那花纹,只见一张被艺术化的虎头……随着虎头脚印的浮现,诧异、恐惧和紧张立马被杂糅在一起一并挂在六叔和七叔的脸上。“将来之人,终归要来……”肖六叔低声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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