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一---四)

(一)我叫烟花。璀璨,流离,风情万种。是蜀军最负盛名的歌舞伎。生于三月,亦死于三月。那个季节,有脆弱的白色花絮纷飞,温暖整个天空。比流动的战火更明亮。我的身影和视线穿越满目缤纷,走向长江。一条白绫自手中飘舞,翻滚如雪浪。烟花陨落江面,像划破铜镜的青丝与银发。湛湛长江,烟花三月,朝为青丝暮成雪。花似未老,心随波流却。……谙熟的曲子。六年的时光轮回。唯有我的舞姿依旧。红毯。白裙。翻滚如雪浪。艳阳倾泻,仿佛橙色的海底。游鱼般的目光刹那间交会。一双澄澈淡漠的眼睛。舞步轻旋。他的眼底有飞花闪过。那双眼睛,似乎是为了世间寂寞而生的。蓝天白云。冷眼看烟花。……冰凉的白绫绕过我的脖颈。暗淡的朝阳在丝线间一晃一晃。阴阳隧道的尽头。一切都美得令我晕眩。我的视野漆黑如夜空。三月的烟花闪烁。温暖明亮。它们是最真实的背景。印证了我的出生与死亡。像那双眼睛。我死而无憾。(二)飞雪流素,画堂莲步。霓裳羽衣,艳阳欲滴。第一次踏上那片红舞毯时,我十八岁。烟花盛开的三月。阳光很好。我听得到它在我赤裸的脚下,在柔软的丝绒间轻轻破碎。金色花纹的艳红中央,我的身体像一朵纯白的花,无声地打开。目光如潮。将我淹没得只剩下飞舞的躯壳。记得进入荆州城的第一天,行人的目光也曾经这样把我淹没。香车宝马,风启朱帘。我的面孔在干净的空气中仿佛透明。反射着一缕缕好奇的光。炽烈的,羡艳的;嫉妒的,多情的;暧昧的,模糊的……在新鲜的橙色阳光里像游鱼一般穿梭。我浅笑。丝巾轻扬。在纤尘中缓缓飘落。覆盖了回忆的和身边的目光。那上面绣着我的名字。舞毯一样的红。妖艳夺目。烟花……烟花……宾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舞曲进入了高潮。他们的眼光变得放肆。我毫不退缩地迎接,微笑。风情流转如丝。大殿的空间也因涌动的热情而显得狭小。这道城墙内外,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我妖娆如藤。他们都凝视我艳舞如花。城外的子弟,商贾,游侠,车水马龙;城内的将军,幕僚,文人,高朋满座。更有我的主公刘皇叔。他的眼睛比其他人更凸显出情欲的潮湿。每一双眼睛都让我无处可逃。我也不需要逃避什么。除了这些复杂的目光,我一无所有。一曲舞毕。我白色的身影轻轻跪在一片鲜红中央。腰肢向后面仰过去。身体柔软地打开。窗外有鸟群的影子在地毯上掠过。它们飞越了宫墙的琉璃瓦檐。(三)与那双眼睛初会的情景,至死我都不会忘记。我收了舞步,起身致谢。为宾客斟酒。好一双澄澈的眼睛。从喧嚣的目光潮水中安静地浮出来。澄澈得有些淡漠。不动声色。配在将军的脸上,又意味着什么?……我的手,正握着他的杯。透明醇香的液体沿着杯口溢出来。我慌忙低头。看到自己瞳孔的光影在酒中流荡。这样的澄澈,让我感到不安。恨不得一双柔软秀媚的手,伸进去搅动着它的透明。黑漆漆,浓重重的液体中便旋出了不可思议的图形。然而他总是能恢复平静。那双眼睛,似乎是为了世间寂寞而生的。蓝天白云。冷眼看烟花。一阵寒流涌遍我的全身。忘记了周围的目光把我淹没得只剩下躯壳。他早已不在看我。重新走回午后的阳光里,我竟感到浑身燥热。将军的一袭白衣灿若冰霜,扬起清风翻滚如雪浪。他的瞳孔恰似夜空的背景。里面有飞花闪过。温暖明亮。我知道那是我每一次起舞的姿态。烟花可以妖冶,可以媚惑,背景却永远不变。有时是幽蓝。蓝得比白云更寂寞。(四)有人说,当一个人谁都不爱的时候,他就可以爱上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却自爱我的琴,恋曲成痴。在满庭宾客面前我只演奏俗艳的曲子。一如他们见惯了我在绚丽和酒香中近乎挣扎的舞姿。仿佛最诱人的邀请。万籁俱寂。我将手指抚上琴弦。闭目。等待灵魂的释放。我的眼底漆黑如夜空。却看到自己赤裸的身心从弦间升起。烟花的形状。一曲又一曲。《莲子》,《桐花》,《扶桑》……还有《长河吟》。曲子的主人,远在江南。一朵彼岸的花。我不曾见过周郎,也没有听他演奏过《长河吟》。但我相信,他同样是为琴而生的。与将军一样的美男子。他的手指可以使无数如我的女子舞出最纵情的姿态。他的眼睛能够让江南的水流转出五弦上的音符。然而将军会懂琴吗?分明有舞步弦间的杂色,在他的黑眸中无限晕染开来。我自爱我花朵般柔软纯白的身体。像植物一样诡异地伸展。幽香迷离。在月光下出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身边炽热的眼睛亦如影随形映现其中。长发轻轻流成绸缎。朝为青丝暮成雪。我忽然想起这样一句歌词。如果有一天我老了,那么这些眼睛也会随之死亡。惟有夜空的背景永远不变。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完美得让我们用生命去坚持?……身体微微发烫。原来这些炽烈的目光,真的可以灼伤我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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