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上)

风落花不语,去岁红阑干。兰摧我独求,再思泪泫然。如果一朵花能永远地开下去,它就不再真实。所以凋谢是唯一的出路。(一)她早已习惯了带给夜色荒凉的神情。每个夜晚看许都的战火坠落。与它们吻别。世界似乎随时都会在火光中消失。她在丛台上走动。白色裙裾像一阵寒流。是整个城市最奢华的背景。手指轻轻按在左胸上,感到里面一片空旷。他微烫的唇印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在其中重复回荡。倘若他还在。他会笑她现在的神色。荒凉,像瞬间卸却了千百年的繁华。万劫不复的美丽已经失去了容颜,只留下气息。他的头颅被悬挂在白门楼的漫天大雪中。---貂蝉。我知道你会在这里。她转过脸看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安静地接住了她的视线。---关将军……你一直都等着我。(二)幽暗的烛光中,他看到她左胸上的纹身。一朵紫红色的花,正在柔软无声地打开。绽放出寂寞而诡异的姿态。像一句辗转过几生几世的咒语。他略显粗糙的手指抚上去,竟感觉到自己的恐惧。疼吗。他问她。花瓣是没有血液的。所以它不会痛。她笑着回答。他带着极度索求的吻。浓密的胡须抚过她的胸口,她感到冰凉而细韧的丝线缠绕过心脏。像那些夜晚,她无法呼吸。马蹄踏进下坯巨大黑暗的城门。她把脸紧贴在他的金丝战袍上面。安全的可以裹住全身的丝绒。狂野的速度让她感受到窒息的快乐。不断有战火以流星的姿态划过倾斜的天空。而现在,她体内他的过往正在被另一个男人抽走。留下溃烂的空洞。但她已离不开这个男人,离不开身体被欲望穿透的疼痛。空白让她产生罪恶感。她黑暗的瞳孔中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飘闪而过。关羽的眼神却炽烈得让她无法直视。爱情不过是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存在。虚空的意象中到处都是她混乱而盲目的倾诉。在身体痴缠的瞬间,看得见自己的灵魂。冷漠而疏离,在一边观望。他们都需要不断重生。(三)那些白色呈现出一片荒凉。可她看得到下面不动声色的激情。仿佛暗影里涌动的华丽。枪花落寞。正如赵云在战场上无数次莫名而暧昧的预感。眼光幽蓝,神情荒凉的女子们,他一次又一次与她们邂逅。望不穿的宿命。她们的眼睛波光潋滟。里面有寂寞的鱼游动。声音空旷而深不可测。那些鱼惶惑地观望着水面世界的喧哗与躁动,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迁徙。海底永远尘封着常山的风景和少年的记忆。山顶回旋的风中一任长发飘散。梨花舞落发间的清香。瀑布激荡的声音在感受飞翔中消失。赤裸渴望的手指互相抚慰。冰天雪地中他与她彼此温暖的吻。世界是生命的静谧与和平的神圣。再次见面时,她已经成为挚友夏侯兰的未婚妻。一切都在时间中不断地遗失。只有常山的枫叶闪着破碎游移的光。凄清的弦音在战场上空低回不已。云层像撕裂的绸缎一样倾泻下来。人群似乎消失,只有金属在浮动。危险的气息。不是战争的生死抉择,而是来自另一个笑容荒凉的女子。许都的丛台上,琴声渐飘渐远。终于她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一个无法挽回的残缺的姿势。他感到掌心一片冰凉。是自己灵魂的温度。苍白的枪身在手中微微颤抖。他握不住她们的灵魂。像鱼一样不停地潜游。停下来就会在战乱和欲望中搁浅。漂泊直至死去。如果鲜血可以赎罪,那么爱情就可以在其中生存。尽管残酷,尽管哀伤。死亡的绝音在他的枪下铮琮如水。飞溅的液体充满清甜的芳香。他白皙得有些单薄的脸渐渐泛出血色。大片阴郁的云急速漫过天空,留下殷红的底色。像沉静的胭脂水。---对不起……我的手已沾过太多人的血。可是究竟为了谁?……只看到她们恻然的微笑。枪尖象湖面上的冰。血液的滚落显得格外凝滑。原来枪的生存如此脆弱。身后的欢呼如潮水涌动。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心跳激烈而疼痛。(四)每次征战归来,他都会在那片深秋的花坞中纵马穿行。袍角飞掠,遍地残红。仿佛血,仿佛烂醉。她从未见过如此绚烂凄艳的美景。世界在那一刻奔赴绝境。温侯带给她的爱太纯粹。无法承受孤独、绝望和毁灭。胸前那朵紫红色的花永远只能生长在温室里。却没有一个男子像他一样坚守着白云般的寂寞。可以承载从容优雅的消失。---如果一朵花能永远地开下去,它就不再真实。所以凋谢是唯一的出路。许都开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残败的花坞,玉树琼枝。碎雪依旧在他身后纷纷扬扬。发丝若明若暗,连同一泓瘦肩隐没在枝桠幽暗的光影里。战袍上鲜活的芳香渐渐干涸,渗进他皮肤细腻的孔隙中。---为什么你只属于这些影子。她的白衣和神色荒凉。瞳仁却似黑洞,吸尽他所有的光线。---白色太脆弱。只能赎罪。睫毛间有雪的颗粒闪动。那些六角的花瓣在他襟袖间印出清澈的形状。细碎的与体温融合的声音。他幽幽地叹息。---你是一个带着寂寞的白云出现的男子。它们自由地出入于你心脏起伏的地方。带着故乡的气味和声音。但没有一个旁人能够看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用冰凉的指尖按住胸口。与她匆匆擦肩而过。几缕碎发从素银冠中散逸出来,遮住秋水动荡的眼睛。生涩的鲜血气味淹没了她的呼吸。深深浅浅颓败的红让她再次感到末世的绝艳和恐慌。(五)---貂蝉,你会离开这里吗?点燃灯烛,看着她的身躯融在自己高大的影中。---关将军……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到底需要什么?我不能给你吗?感到胸前紫红色的花朵充血的隐痛。以前温侯曾经怎样呵护它。面对另一个男人,突然甜美而脆弱。高大的男人依旧背对着她。她匆匆拾起衣裙披在肩上,遮住那朵花。她从他身边闪过。男人用手臂拦住她的腰,重重地将她压倒在床上。她柔软的身体舒展开来。神情淡漠。任由他在皮肤的纹路间强烈地吮吸。紫红色的花瓣灼烧起来。体内已没有纯洁的空白。逼仄的感觉再次让她无法呼吸。吞噬我吧。把我弄得变形,直至残缺。今夜温室的花要在烂醉中,在狂风中盛开。另一半潜在的灵性渐渐复活。温侯的爱抚从肉体到灵魂包容她。她在温暖的空间中自由回旋。那些时刻她的爱是问心无愧的。还有那个带着寂寞的百云出现的男子。他的人和他的枪,始终象暗夜里的雪。涌动时的激烈,覆盖时却出人意料的冰冷。(六)旧的一年在觥筹交错中结束。窗外梅花盛开如潮水。琴声在欢宴的喧嚣中流泻。辛辣的酒香蒸腾。到处是浓烈的男人的气味。她坐在房间的一角。月光的苍凉与清冽沁透肌骨。手指一遍又一遍重复寂寞的姿势,又瞬间变换和飞转。他不群的神色与狂欢的气氛格格不入。浅酌了几杯,悄然离去。残酒在灯光下迷离泛红,像兑了水的血。他有着独特的清水的味道。是漂浮着皂荚的河水。一袭素衣仍旧隐现在梅花的暗影里。酒精在血管里有如气泡。回忆,告别,死亡,罪恶,孤独……不断沉浮幻灭。惟有枪的银光宁静。静得悚然。没有一种物质可以像兵器一样瞬间把杀戮埋藏得如此淡然。那些惨烈深得已看不出痕迹。只有圣洁而残酷的白。他甚至恨自己擦净了枪上的血。淡薄的酒无法稀释它们。苍白的手指无法抚平胜利之下的大片创伤。但你是我的灵魂。不能象云一样流离失所。他俯首低吟。手腕翻转,随意的起势。枪尖划过的弧线一如独舞的音符。瘦削的红大片地零落。琴声无止境地蔓延。海水在夜色中涨潮。吞没那些看不见人群的喧哗。枪风穿梭。纤尘混合着花瓣翻卷。水银色的地面上激起一排绯红的浪。泛滥的潮水找不到海滩。音乐充满绝望的焦灼。她的浅吟低唱,如同河水逃不出旋涡,华丽的丝线绕不到尽头。枪刃骤然激射出一道红绫,刹那间平铺无垠。又被风揉出错落纷呈的褶皱。到处是凄清破碎的芳香。琴声渐渐变得淫邪。潮水不断地涨落。湿润的身体被遗留在沙滩上。盛开到颓败之前的最后一刻。残缺的花瓣在空气中游走,像裙幅在海底流动。线条模糊的腰肢在其中若隐若现。光与影的杂色柔和地交融。旋律一片空灵。像山中岁月,凝固的时光。被尘封在海底的少年的常山。芦笛悠扬。闪闪发亮的草尖,有着青涩而充满生命力的光泽。像她跃动在那些小孔上的手指。鸟群从身边掠过,白云流转如同幻觉。天空明亮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回忆如海面。俯瞰时满眼遥不可及的幽蓝,而当自己悄然潜近它们时,却发现一切都是透明与空白。惟有永恒的孤独。枪住,弦断。月光退去。潮落时海浪的声音。---萍,是你回来了吗?……她眼里满是没有破碎的泪。跌在手心,凝成钻石。除了她,没有一种乐音可以和自己的枪配合得这样如影随形。花瓣在余韵中缓缓下滑,像琉璃屏风上的红色水滴。痕迹支离破碎。深谙已久的危险气息像暗地里的风,忽然将他推向另一个绝顶。清醒而不知所措。

友情链接:演义细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