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眼里的泪花闪动着迷朦的颜色，她用纤秀细腻的手指抚摩我颈上的伤口，那感觉滑如绸缎。我呼吸着那些香气的细小颗粒----与来自盈儿的触摸相交辉映。许久，我才听到她用颤颤的声音说：“子均，你真傻。”“就算我在你面前自刎一万次，也对不起你的父亲。”我闭起眼睛，呼吸的幽香中竟有淡淡的泪水的味道。“子均，你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不忍心再让你失去爱。换成我女儿，也是一样。”这次是赵云回答。“赵将军……”我不顾盈儿的阻拦，起身跪倒在他面前，久久地伏首低泣。他轻轻扶起我，温和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他眼底的枪的锋芒已然褪尽，父爱的温存将我灵魂深处已经生锈的仇恨一点点摇撼----那些血样的锈迹，就在这爱的温度中逐渐升腾，直至溶解。“其实在骨子里你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你不仅真真切切地恨过，更轰轰烈烈地爱过。”听到赵云冷静而深刻的述说，我愕然了。“你知道爱的反面是什么吗？”“当然是恨，就象我十一年的复仇者的人生。”“你错了。因为你还太年轻啊。”赵云淡淡一笑，“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能长久地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事情。当你到了感觉生命可贵的年龄，仇恨，仇人，以及复仇的快感，一切都将归于寥落的记忆和心灵的平淡。”“谢谢。”我对赵云感激地点点头，又转向盈儿，“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父亲。我爸爸怎么就没教给我这些道理呢。”盈儿轻轻眨动着她细密的睫毛，象蝴蝶翩翩的翅膀：“那你就认他做师父好了。”我的剑法也不知不觉带上了赵云灵魂中的痕迹，无声无形，深入“残阳碧血”的骨髓。剑身上时时浮现出父亲殉职的一刹那永恒的微笑，穿透时空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地回响在耳际：“恨并非爱的对立面，正如你所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当我面对魏军漫天浮动的征尘时，就是我再一次选择生与死的时刻。若是以前，我就是徒手也要把敌人的内脏撕扯出来。可现在，剑意中那种凌厉而脆硬易碎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代之以阴阳协调的柔和与随意所至的自如。因为，“残阳碧血”已成为情钢一样的心灵之剑！夏侯彦在惊骇中败退进一个山谷里。他的眼底倒映着漫天阴云。似乎从与我结识的那天起，他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夏侯彦！你骗了我十一年！我，曾经是你的剑，今天要背叛你了！”“天不佑我夏侯氏啊！赵子龙，我们又输给你了……这一回，是从心灵上彻底地输了！”隔着我的剑与他身体间的空气，充斥着一种无法穿刺的凄惶。夏侯彦从容出剑。剑出鞘的摩擦声，带着沙哑和疲惫的沉重，一如这天空的阴晦。----曾经的宝剑，霸王别姬！为何剑身上却已锈迹斑斑？“……可惜，它们已经死了。”血色的情，英雄美人，渴望出鞘的沉寂，夏侯将军阴戾的眼神……潮水般漫过我的脑际，又瞬间被大片的阴影染成死亡的黑色。这时，从夏侯彦脸上刮过的风也是灰黑灰黑的。“寂寞结束了剑的生命，是什么结束了我的生命？”这是夏侯彦自刎前的最后一句话。天地间交织着直直垂落的雨线。水滴沿着我的剑尖缓缓下滑，积聚，又泪珠一般颤抖着随在泥土中。雨点没入“霸王别姬”的锈迹里，阙寂无声。山谷之外的世界，战火依旧是大地的伤痕，鲜血依然是天空的泪滴----生与死只是开始，意义不会结束！定军山巅，我长跪在父母墓碑前，任泪水翻涌又干涸在风里。覆盖着秋霜的泥土下，一同静卧着夏侯彦与“霸王别姬”的尸体。我想，十一年的噩梦和曾经属于我的二十四年的生命，也该与他们同去了罢。仇恨死在了少年心里，少年也死在了仇恨中。不知何时，盈儿也默默来到我身边。我情不自禁把她拥在怀里。残阳如血，在我们身后凝视。这一刻，它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曾经长剑笑西风，傲视碧血醉斜阳。天涯鸿影觅无踪，浪迹征尘勿相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