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如刀，在我的剑光下深深插进泥土里。我轻轻叹息，蓦地将这飞动的气势收回手中。“残阳碧血”似乎也与以往的意气喷薄不同，剑锋上居然升腾起盈儿柔美的身体曲线。我索性将它们一同狠狠丢在鞘内，沉重而木然地走了几步，又迷茫不知所往。除了疲惫，我已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我想，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那么盈儿呢？她将亲眼目睹拥抱她的人和父亲美妙的枪法一同陨灭。我甚至想纵声大笑----笑声中夹杂着英雄末路的凄厉和凛然。此时，烛光弥漫的大厅里只剩下我，盈儿和赵子龙三个人。盈儿的影子在屏风上飘忽不定，一如她影影绰绰的香气。赵云则在我对面询问魏军的最新情报。我第一次和他距离这样近，觉得他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都有种独特而神秘的力量。我眼底连同剑上徘徊的挑衅的光在一层层被剥落，最后只剩下几欲爆发的躯壳与剑意。“残阳碧血”在鞘内发出嗜血的躁动。我仿佛听到仇人的鲜血碎成颗粒和粉末，看到它们把周围的一切 ----阙寂的夜色，幽秘的烛光，甚至盈儿寂寞的微香，都淬染成星星点点夺目的红。剑光乍起，灯花凋落，生死爱恨都陷入一片苍凉的黑暗中。盈儿，对不起！如果我报得此仇，我定会自刎于你面前谢罪，只是，不知你是否也会追随我；如果我遭到不测，我也要呼吸着你的芬芳在你父亲剑下含笑九泉。原来十一年的生死结局是冥冥中就注定了的，我无法选择。我剑尖微斜引开盈儿。她一袭白衣飘如雾霭，暗香浮动。幽芳再次冲进我不设防的鼻道，使我瞬间忘乎生死抉择的残酷，全不去计较剑尖和赵云的身体之间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就在这一瞬间，赵云出剑！短短数秒在幽香的浸泡中无限延长。而我宁可死于这须臾的永恒，了无遗憾。赵云的武器却是----剑鞘！一种颤动有剑尖扶摇直上送入我的掌心，如枪花中剪碎的阳光，又仿佛我与盈儿邂逅时莫名的驿动。这带着体温的流波传递着某种情感----我正欲捕捉，却已转瞬即逝。我的剑被赵云轻若春风般收入鞘内。“残阳碧血”与他手中的剑鞘，是怎样完美的契合！我顿悟它无鞘的原因了。夏侯将军把它交到我手里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这情形与昨天盈儿的话闪电般在我脑中交织着。“残阳碧血”本不属于我，甚至这十一年迷失方向的仇恨都不该属于我！永别了，盈儿！永别了，那一夜透骨的馨香！剑身从鞘中游出的一刹那，已划过我的脖颈。我的动作竟快得如此神奇，甚至连赵云都使料未及。灯光却在那一刻缓缓亮了起来，轻曼而柔和，将我渐渐模糊的意识晕染成大片的橘黄。我已听不清盈儿说些什么了。明明我的肉体已逝，却还有她的温存通过一线游丝穿入我冰冷的手，难道她拥有不死的力量？……死亡的噩梦中我又重回了血夜的长坂，时间和一切都在这里停止。身边依旧是母亲刀尖穿胸却僵立的身躯，父亲抽搐的手臂和脸上死灰的颜色。他们将与我永世为伴。也许，也许我会等到一个有梦的来生，在繁华而空洞的苦旅中留下自己的痕迹。但我明白，这个梦只会断，不会醒。…………迷离中灯光灭了，萤光灭了，惟有一抹白色吸尽了星光与月华----这是父亲游走于生死之间最真实的感受。爸爸……这个温馨的称呼在我生命中冷漠了十七年！因为战乱，因为仇恨……而现在，他的手与我近在咫尺之间。我渐渐感到父爱的热流从握住我的手中传来。赵云的微笑在我眼前一点一滴荡漾得清晰。他收住我的剑时，黑暗中宛如流素的袍袖，仍残存在仿佛前世的记忆里。----那不是杀人的动作，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杀我！可我却……一道咸涩的液体涌进我的嘴里。原来眼泪的味道也会令我如此心潮激荡。盈儿用同样温热的手拥住我的脸颊。泪水滑落到她的指缝里，打碎了她薄薄的芬芳，溅起潭水般清爽的液滴和阳光。看到盈儿眼中泪光微微颤动，我才明白，我又一次从死神手中逃离出来。只不过这次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