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碧血·剑》楔子:《灭魂》

月夜下的长坂。没有呼吸----呼吸已被风吹散;没有风声----风已被血凝住。只有荒寂的月和墓地才有的流萤,注视着这一切。在这些阴鸷的目光中,生与死都变得隐曜和幽微。如果在这种光景下,一个人孤零零地挣扎着一分一秒地死去,是怎样一种况味?……王德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从死亡中游离出来了。他的记忆的复苏似乎总比肉体要晚一些。当他被砍断双腿和左手时,残阳的微光在一片血晕中熄灭了;当剧痛淹没了他最后的企盼时,星光也如灰烬般熄灭了。对死亡的渴望与某种焦虑若明若暗地占据着他的身心。然而死神似乎只是徘徊在他头顶上,那种不可企及的暧昧与舒畅,令他在血液渐渐冷凝中焚心如火。他恨不得自己只剩下一颗心。忽远忽近的马蹄声震荡着王德的耳鼓,他沉寂已久的感官如同一扇扇细小的门窗倏然开启。当一抹银白复苏了他的眼睛,他感到自己仿佛盲目的人重见光明----那白色吸尽了夜幕中的星光与月华。“赵 ……赵将军……”随着眼眸的复苏,他的记忆也渐渐明亮起来。明亮的记忆中涌进一片天光血色----他看到了许都战场上的自己。脚下汹涌的,手中紧握的,只有血,血。冲不出这血的阴翳,自己便只有化作一滩血肉。乍起的金风骤然破开血雾,敌将枪如雷霆,未及进入王德的视线,便已触到了他的身体。电光中旌旗上巨大的“高”字如火焰般炽烈飙扬。他闭目,淡淡地一笑。微笑般的生命因光华即逝而无悔。然而飞花开处的灿若冰雪使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高览长大的身躯从马上坠下,头发披散开在他的脚边。尸体背后一道枪的流星蓦地闪出,碧血四射,铺满了王德的身体和刀锋。从此他的记忆中烙下了那抹银白,也嵌入了赵云的名字。“赵……将军,还记得……王德么?”赵云蓦然勒马,袍如落雪。“兄弟!你怎么……”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诧梗住了,“待我杀尽魏兵,以偿还兄弟的血肉之躯!”赵云已不忍再看下去。面对赵云眼底枪的锋芒和水的波澜,王德苦笑了一下。“将军,我……生不如死,还望将军……给我一个了断吧。”王德强烈地渴望再见那漫天灿若冰雪的飞花。灿烂的花一定会带给他的生命一个美丽的结局。然而一树梨花未及怒放,便已然凋谢。枪尖骤然停悬在离他咽喉半尺的地方。“兄弟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仿佛是一道温泉涌进王德的喉咙,又在他的眼眶中泛起。“我家有十三岁的……幼子王平,跟随母亲逃难,恳请将军……寻得他们下落……我去得不安啊!……我欠他们母子的……这辈子竟然……”热泪冲出,溶化了他脸上已凝固的血。一瞬间萤火,月影,赵云如雪的白衣,在他眼中交织成模糊的一片。“将军!请千万……赐我一枪!我肢体已废,不能再……再追随将军了……”最残酷的命运,最残酷的抉择,莫过于此。一把宝剑轻轻插落在王德身边。“兄弟,安心去吧。你的嘱托,你的灵魂,我收下了。”王德用仅有的右手拔起宝剑。如水的剑身上凝固了他的微笑。---这微笑,与宝剑一同永恒。赵云甚至听得到自己泪水怦然滑落的声音,以及在死寂中激起的杳远的回响。风如游丝,在暗夜中穿梭。赵云的白袍轻扬,那点点桃花似欲飘散在空气中。他轻轻对王德说道:“身逝魂不灭,兄弟,就让我的‘残阳碧血’陪伴你未尽的征程吧!……”那一抹银白渐飘渐远,消失在无边无垠的夜色中……“残阳碧血”剑,却被握在了另一只手中。那个人,只留给黑夜一道讳莫如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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