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从多久以前开始迷恋上了那个一千八百年前的传说,绚丽的后汉时代。其实并不在意那乱世的金戈铁马,只是钟情于自其中掠过的猎猎风烟。许多情节发生了或者发生着,而无人见证,瞬息变幻、稍纵即逝,一如那时风烟——只有你注视着它的一刻,它是美的。 那么,我姑且称这个故事为: 风烟 而它依旧开始于甘棠湖上。 周瑜高高站在点将台上,检视着水军昂然之师。他雄姿英发,行止之间自有一段从容气度。他是江东大地的守卫者,也是开拓者。他是保卫吴之盛世的盾和枪。 一阵风过,甘棠湖的水面泛起片片鱼鳞状的银光。战舰在涟漪间轻轻摇荡着,他身畔的旌旗在风中哗啦啦地飞。台下,尽是江东大好男儿,他们踊跃着,快意着,而这踊跃与快意只是表现在他们的眼睛里,他们整齐地站立,他们的队伍整齐肃穆,如火如荼。 对面甘棠湖上,楼船艨艟,檩次接比。如许大好儿郎,后二十年中还能有几人呢?这样想着他微笑了。他为之奋斗,为之燃烧着生命的这片土地,能够记住他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而他为之辛酸,为之欢愉的“吴”的大旗,又能在这片土地上挺立多久呢?二百年?五百年?……而他清醒地知道,如果他就这样死去,所能占据的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那为何还要选择,为何偏偏选中了这条包含了无数欢愉、哀伤、愤激、痛楚的路途呢——并且一去不归……? 他猛地扬起头,苍穹上流动着青色的沙,能带走一切过往的时光不断从他身畔流逝,清晰得让他几乎能把握住它们的存在。 “都督?” 鲁肃的声音将他自沉思中唤醒。谁会想起,这个长于方略的有些略嫌忠厚的男子,在几年前却以力量闻名呢?面对追兵,羽箭连连洞穿牛皮大盾,何等的胆略与气魄!而今在他神情中,则只能见到豁达大度。 “我想,我应该先回柴桑去;就同黄老将军一道走。曹操提兵直逼樊城,定是有觊觎荆襄之意。” “那这甘棠湖上就只剩我了!”他笑道:“刘备的虎狼之将不也在荆襄?” 鲁肃摇头不迭:“公瑾,莫要促狭。刘景升不能容人,你在兴霸来前就深知了。甘棠湖上,不是还有水军三万儿郎?没有我缚手缚脚,你只怕更自在些!” “不错,这许多江东的大好儿郎啊!……还有一湖的烟波浩淼!” 风大了些。风声和旌旗摇曳的沙沙声中,他不由提高了声音。 “烟波浩淼?都督倒好雅兴!” 有些苍老却相当豪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黄盖,匆匆赶来的老将军恰好只听到了后半句。 “这水军啊,我看也操练得差不多了。就是曹操当真下了江南,也叫他有去无回就是!” 他为这老人的笑容感染,兴致也高了起来:“那么,登台,点将?权为二位送此一程!” 他一把抄起木棰,亲自将战鼓擂响。 * * * 新野城备好的庆功宴前,孙乾同简雍已是等了一夜。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时想问对方些什么,总是才开口就知问错了人。徐庶借口接应,早跑到城外去了;孔明干脆闭目养神,初时还摇几下羽扇,此刻连扇也不摇了。简雍已在袖底卦了几课,却老是“未济”。他暗暗对孙乾说了。再看看早安排下的功劳簿,两个只有苦笑。 堪堪快到卯时,孙乾急得不耐,正要出城探问徐庶,便听得一阵人喊马嘶。銮铃响处,两匹马并辔直闯进中军,马上一红一黑两个将军翻身跃下,拜倒在地: “军师真天人也!” 孔明早已起来,急忙降阶搀扶。随后近来的刘备见此情形只是笑,说不出话。 “——我早说孔明军师自有计较,你两个只是不信?”说着些揶揄人的话,赵云缓步而入。和他一起的徐庶兴致勃勃地把简雍拉到一旁:“你说,你是不是总卜出‘未济’来?” 简雍不知所措。孙乾却先急了:“元直,那又是何意?” 徐庶大笑着同他们推搡起来:“怎地还不悟!‘未济’者,火势大发也!” “……说什么‘子龙只要输,不要赢’,可把俺老张吓了一跳!” 张飞抱起酒坛痛饮几口,硬扎扎的胡须沾着酒珠,随他豪爽的大笑颤动不已。 “俺还不服!说孔明军师恁般托大,叫我等厮杀,他倒好在家坐地。不料真真个大获全胜!孔明军师,俺老张算是服了你啦!” 诸葛亮亦笑容满面,颇有些自矜之意。他连连摇头:“谋事在亮,勇须将军。若非诸公奋勇搏杀,亮纵然再高十倍,亦成画饼——” “孔明过谦了,过谦了!”最是大喜过望的莫若刘备。他一手携着诸葛亮,一手携着徐庶,呵呵大笑:“元直举荐,更是功不可没!备先得元直、复得孔明,有二位经天纬地之才,何愁大事不竟、何愁汉室不兴?” 在座众人正都怀着同样的心思,闻听此言,纷纷举杯庆贺。这一夜新野城灯火通明,喜庆喧嚷如元日贺岁。筵席上满座欢笑,众将觥筹交错,一夜尽醉。连饮几轮,徐庶已坐立不稳,醉态可掬。可惜飘忽欲仙的醺然之中,心头始终有一处清明所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让他不能就此醉去: 博望的全胜,于曹军不过是大木飘一叶。此次纵这一场大火,自己和孔明只怕是张扬太过了。夏侯惇兵败溃逃,曹操定要自引大军前来。如何抵挡他? * * * 攻打新野的大军竟败得如此不堪,是谁也不曾料及的。可曹操并不生气,他只是吃惊刘备几时访到了如此了得的谋士。想一想,他沉吟道:“卧龙诸葛,孤早有耳闻,向恨不得亲见。这徐福却又是何人?竟也如此多谋!” 前部大败,主帅倒满怀得遇贤才的惊喜——如此“舍本逐末”、“喜怒无常”的怕也只有他程昱的主公吧? 况且这二位贤才尚在刘备帐下。想及此处,程昱不禁窃笑。他稍微了解曹操的心思:博望之败并不能挫动北方的锐气,如此贤才却是可遇不可求;而他的主公偏生向来求贤若渴。唉唉,岂不让人若明若暗。 “这个……仲德何故哂笑?”曹操看着自己的心腹谋士,满腹狐疑。程昱这才省起,自己不觉笑了出来。他索性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他那里叫徐福?是中平年间为人杀人报仇的徐庶——后来不慎被擒,给他同伴大闹法场劫了下来。这才折节向学,遍访名师,隐名为徐福。” “其才比君如何?”曹操迫不及待地问。 程昱深深拜上,以至他看不见主公此时的表情:“其才十倍于昱——堪以连城交换。” 不知怎么,他主公这份求才的热切老是让他忍不住想发笑。此刻这位霸主就喜不自胜,可不一刻又懊恼不已:“惜乎!惜乎贤士归于刘备小儿!” 他大手一挥:“仲德,传令下去,暂缓追袭!且让刘备小儿喘息一时,先如襄阳接了荆州再做打算罢了……” 这正合了他程昱的心意。刘琮阵前归降,刘备携民渡江而去,一日怕只能行进十余里吧?如此,正好徐图良策…… 良策是么?他程昱心中早有打算!因此徐庶现在才会微笑着同他招呼:“仲德别来无恙?” 曹操对于人才的那份热切,向来是旁人无法企及的。见徐庶、石韬当真来到帐下,他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再想起此前程昱的一番话,更是喜逐颜开。 程昱同徐庶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从刘备自樊城南逃,他就开始暗中查访捉货的百姓:果然找到了徐庶的老母。而徐元直想必也并非全为他失散的母亲,他是来寻他心仪的名主罢?可他的眼睛太清澈,容不下一粒沙子。因此他一路寻来,又一再失望。 ——这回怕是又要失望了。唉唉,若真如此,岂不是他程昱的罪过?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程昱就更加忍不住笑。 果然,与主公一番长谈,他眼里的光芒闪烁了了几次,后来便渐渐暗淡下去…暗淡下去…… 拜别了主公,竟觉得徐元直的背影有点苍凉。你太傻了,太傻了。乱世之中是不可能有你寻求的“明主”的? 后来传来徐庶的老母忿而自缢的消息。后来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知哪件事发生在先,哪件事发生在后。或者,其实并不分先后。 再后来曹操单独召见了程昱。他阴沉着脸在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步子急促而且沉重。从头至尾,他只说了一句话: “——‘堪以连城交换’?!哼!” 程昱并不因为他主公的怒忿而沮丧。他回到自己临时的寓所,整个人放松地躺在榻上,悠然地想:徐元直是颖水腾蛟啊。不止他的开口如此金贵,他的缄默,同样值得用连城来交换! * * * 身后弥漫的烟尘里尽是曹军铁骑的幢影,耳畔响彻的嘈杂中全是曹军士卒的喊杀。从新野到樊城、从襄阳到江陵一直不离不弃的父老们早已被冲散不知何往,唯余一路奔逃的仓皇。 上苍啊,你缘何不肯对我刘备稍加善待?!这个问题在他心头反复问了多次。桃园的誓词犹历历在耳,他却不知是否向自己的理想迈近了一步。从下邳,从许昌,从徐州,又从新野,他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逃亡。而在此刻惶恐不安的奔逃中他甚至怀疑停留在小沛的日子、停留在古城的日子,这一切的停留不过是他逃亡中的幻想,其实他从来没停过,其实他一直在逃亡。 不!这些无聊的猜疑,统统滚到九霄云外去吧,他刘备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的逃亡都是真的,他的奋斗也都是真的——他打败过黄巾军——打败过吕布——打败过曹操!他不是没有与曹军交锋的能力,他只是缺乏与之抗衡的实力。可这能怪谁呢?多少次,机会眼睁睁地从面前溜走,他甚至没有伸出手去。他是太优柔寡断了。从前他一直这么想,如今明白他还缺少一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是这样吧? 他不禁向左侧看去。元直——元直不在了! 他又向右侧看看。孔明——孔明也不在了! 刘备惶然四顾,这才惊觉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只剩了孤身一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惶惑攫住了他的心,使他情不自禁地纵声高呼: “军师,军师!二弟,三弟,四弟!” 没有人回应?他一遍遍反复呼喊着,天地空荡荡的,只有他站在中间。 “二弟——三弟——四弟——” “——大哥!” 猛一声惊雷打破了四周的空蒙。他陡然记起这是在战场上,眼前也闯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快走哇!”张飞急得火烧火燎,一把扯住他的臂膀:“曹贼追来了,快走,快!” 是了!元直早已辞别他掉头去寻母亲,云长和孔明往江夏搬救兵去了。是他的马快,才与张飞失散——的卢马啊! 快走啊!只要一直向前跑,就还有希望,只要还在向前跑,就还有希望! 我的的卢马啊!你跑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在长坂坡喘息定了,更觉凄惶。随行人等只剩百余骑,百姓、老小,还有一路随他颠沛而来的糜竺简雍,全都不知下落。自讨黄巾以来,何尝如今日这般狼狈落魄? 前面两个军士又扶了糜芳过来坐下。他远远看见张飞与曹军厮杀,拼命冲将过来。不料才能开口,第一句竟是“赵子龙往西北去了!” 张飞登时暴跳起来:“他见我等逝穷力尽,投曹操求富贵去了!” 刘备急忙喝止:“子龙是我患难故交,断不会背信弃义……” “哥哥恁地心软!徐元直有老娘陷在曹营之中,他可没有!糜二将军也亲眼看见的!” 糜芳也急了:“我可没说!我只说他往西北去了!” “往西北去却不是投曹?!待我亲自寻去,寻着了,一枪搠死!” 他再三劝阻,张飞那里肯听,自引二十余骑去了。东方渐渐发白,他坐在树下,只觉心头如一团乱麻。直待简雍、糜竺先后回来,都说赵子龙是寻主母去了,张飞这才笑逐言开。刘备却笑不出来,只是扶摸着的卢马汗湿的马鬃发呆。 赵云从四更时分直至后晌,自曹营中三进三出,已是人困马乏。到得长坂,远远望见张飞,不由高呼:“翼德援我!”张飞横矛立马于当阳桥头,亦大声呼应:“子龙速行!追兵我自当之!” 这两声断喝,在坡后树林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刘备慌得尚未站起便想要迈步,乍闻赵云消息,心下且喜且悲。待见到赵云纵马而来,更是五味杂陈——少年将军已是血满征袍,座下白龙驹也浑身是血,成了一匹花马。他几步抢上前去,赵云已跃下马来,伏地痛哭:“赵云之罪,万死犹轻!糜夫人身带重伤,不肯上马,投井而死,云只得推土墙掩之。怀抱公子,身突重围;赖主公洪福,幸而得脱。”又急忙解开战甲,双手抱出阿斗来:“幸得公子无恙!” 此刻,刘备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和生死患难的兄弟抱头痛哭一场。可赵云先罪己责,此刻又递过一个孩子来。他不觉又急又气,一把抢过阿斗,就往旁边丢去。 * * * 当诸葛亮一一驳斥张昭、虞翻、步骘、薛琮等人之际,孙权一直冷眼旁观。他那么挥洒自如,那么锋芒毕露,那么神采飞扬。但是从这一切的一切之中,孙权觉得自己看到了另外的东西:紧张。一个重筹在握的人并不急于表现自己——这是他从周瑜身上得出的结论。及至鲁肃携孔明到堂上,他竟说出曹军约有百万的话来。孙权审视着这个足智多谋的男人,从他脸上找不出一丝夸大。他按下心中的惊奇,徐徐问:“曹军夸称一百余万,莫非诈乎?” 那男人冷冷一笑:“非诈也!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平了袁绍,又得五六十万;中原新招之兵三四十万;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以此计之,不下一百五十万。亮以百万言之,无非是恐惊了江东之士!” 他着意把“士”字念得极重。鲁肃闻言失色。孙权复问:“曹操部下战将,还有多少?” “……何止有一两千人!” 孙权胸怀里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冷笑。他终于问:“若彼有吞并之意又如何?战与不战,请足下为我一决。” “依亮之愚见,将军且量力而处: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是不能……不如依诸位公卿大夫之言,按兵束甲,北面而降了罢!” 孙权勃然变色,拂衣而起。身后穿来一阵嘲弄孔明的哂笑,可这声音听来那么刺耳,更像是在嘲弄他。盛怒之外,心里却好象有另一个自己,冷冷地对他说:这何尝是他此来真意,不过怕你担当不得这个大任,故施激将罢了!无非是要你兴兵抗曹去也。 他急忙向这个声音分辨:哪里用他来使激将法!其中利害,子敬一早已剖得明白。——孙权所以不能决断,只是要拿得稳妥些。这一点,会稽的小陆逊倒向来与他投合得很。只是没人知道那个比他还少上一岁的年轻人的价值,除了他孙权。就是小陆逊的老师周瑜,虽然知道,也未必有他这样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价值。 他的心渐渐宁定下来。鲁肃也已追了上来:“臣亦责孔明藐视主公太甚,他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轻言,主公何不求之?” 他回嗔作喜,这才回到堂上,向孔明逊谢不已,又邀他到后堂,置酒相待。 则,破曹之计如何? “豫州虽新败,然关云长犹率精兵万人;刘琦领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惫;近追豫州,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冷冷的声音便又在他胸膛中说:你是想听他罗嗦曹军的多寡呢,还是想听真正的破曹方略? 虽然孔明解除了他一部分疑虑,他仍然怀疑,在这个劣势下能否放手一搏。 “……操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阶下,周瑜侃侃而谈。“将军擒操,正在今日。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五万进驻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其实他的话大多与孔明仿佛,但孙权胸中的疑虑随着他了然于胸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高高举起佩剑,一剑将面前奏案一角斩落: “诸将官再有言降曹者,与此案同!” “我等誓与曹贼决一死战!” 一阵整齐、雄壮、发自肺腑的高呼从所有文官、所有武将、所有爱恋着江东热土的人们胸中迸出。 其实没人相信江东真会得胜,他们只是怀抱着决一死战的悲壮。其实孙权自己也不相信;但他相信周郎。 * * * 十月廿二日日,曹操遣使送书。他自使者手中接过,见封皮上书“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他无谓地笑笑,将这一行字展示给身边的鲁肃,然后随手撕得粉碎,丢在地上。从使者眼里,看见他悠然一笑,嘴唇抿成一道优雅的弧线,之后双唇间清清楚楚地吐出一个带笑的字:“斩!” “拉下去斩了。”他这样说,仿佛不关他的事儿一样。 使者立时瑟缩成一团,伏地“咚咚”叩头不已。又是鲁肃先急了:“慢,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他双眉微轩:“斩使以立威!” 这一句却说的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不待左右将使者推下,又喝令道:“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开船,击鼓进军!” 带回使者首级的曹军兵卒肯定也同时带回了这个消息。可惜大江之上极难往来,待曹操自催战船到三江口,江东战舰已蔽江而来。从巳时战到未时,青徐二州士卒给甘宁等三路战船往来冲突,又大输一阵。曹操登旱寨重整阵势,便命蔡、张二人里了水寨,沿江分为二十四座水门。 这天夜里,周瑜登高远望,只见西北一带火光接天,照得天心水面通红。 “你还真好雅兴……昨日里箫鼓开营,如今又拉我来这儿偷闲……” 看看已在南屏山上闲行了半日,陆逊不由望江兴叹。而周瑜并不答话,只是一直盯着乌林的方向看。其实往那个方向什么也看不到,唯水天一色而已。 “陆议呀,你今年有几岁了?” 在山头上凝立了半晌,他突然这样问。 早已改了名字的陆逊不假思索地回答:“二十有六。你把我名字叫错了。” 周瑜像是没听到后面一句,自顾继续说下去:“二十有六。主公也已二十七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风清云淡,讳莫如深。 那样的话里肯定包含有别的意思的,不过陆逊无意深究。他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嚼着一茎草叶,仰望空中浮云来去。周瑜居然也就不再说话。 有那么一阵,他就这样面对江水,负手而立。看着他始终一动不动的背影,陆逊终于忍不住吐出草叶,问道:“喂,你就这么有把握?‘五万兵难卒合’,至今只得三万。即便如你所说曹军仅二十万众,我江东儿郎怕是也要以一当十。你就不怕?还是你周瑜料定了会如此走运呢?” 他不禁失笑,而且笑起来就怎么也停不住。这男子一直没有回头,他一面笑一面这样回答陆逊: “没有,没有的事。 “——我只是想,试试罢,或许我该有那个幸运呢?” * * * ——那应该是个繁华的年代,北方的屯田上打下金亮的穗子,南方的水乡收获了满怀的鱼米,东海上航行着邪马台女王朝贺的使节,西凉大地正在孕育一个新的关于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的传说。有一道蜿蜒的江水,从雪山上回旋直下,穿过三峡神女的视野绵延着落入大海。当他经由赤壁的时候,甚至没有打起一个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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